陆镇的酒店布局与其他地方不同：都是临街设有一个方形的大柜台，柜子里备有热水，可以随时温酒。 工人们下午和晚上下班休息后，每次都会花四铜钱买一碗酒——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一碗要十铜钱——并站在柜台前。 。 ，喝点热饮，休息一下； 如果你愿意多花一分钱，可以买一盘咸笋或者茴香豆来陪着喝。 花十几块钱，就可以买一份荤菜了，不过这些顾客大多是短衣帮，可能没那么有钱。 只有穿着长衫的，走进店旁的屋子，要了酒菜，坐下来慢慢地喝。
这段文字包含了丰富的细节，触及了各个层面的文学细节的功能。 第一层文学细节的作用是模拟现实。 第一句用“一个大的弯脚形柜台”简洁地勾勒出故事的核心场景，并用“柜子里准备了热水”的细节将读者的注意力转移到柜台后面，营造出一种场景立体感。 同时，“热水”用来“温酒”的细节也巧妙地与饮酒者的描述联系起来。 鲁迅先生的文笔精妙，短短几句话，咸亨饭店就仿佛就在读者眼前。
文学细节的第二个层次的功能是刻画人物。 鲁迅先生用“短袄”和“长袍”这两个服装细节形象地描述了两类人。 他还在下面写下了“唯一一个穿着长袍站着喝酒的人”的名句来形象地描述这两类人。 孔乙己内心纠结。 这种程度的细节不仅模拟了现实，也参与了人物的刻画。
第三层文学细节的作用是突破障碍。 对于这第三个层面，过去学术界缺乏关注。 文学评论家严敬明在《钱上面还有体温》一文中，仔细阅读了《钱》中“四篇”、“十篇”、“一篇”、“十余篇”的不同细节。孔乙己”。 这只是一些经济细节吗？ 不，鲁迅先生之所以能在小说中巧妙而准确地写出这些经济细节，是因为他对经济所指向的社会关系有着深刻的把握。 他不是从自己出发，而是从社会出发，写出了优秀的作品。 总之，这些细节表明作者的视野中存在着另一个人。 正如鲁迅先生的名言：“无限的距离，无数的人，都与我有关”。
与鲁迅先生相比，作为现在的作家，我们能脱口而出卡车司机每天的行驶里程、送货员每天的单数、清洁工每天的收入吗？ 如何用细节来连接自我与他人，弥合人与人之间的鸿沟，或许才是讨论文学细节更重要的意义。
鲁迅先生的《孔乙己》常常用一些细节来勾勒故事场景，刻画人物性格。 图为丰子恺画的漫画《孔乙己》
1、文学细节要模拟深层现实，展现深层现实的光环。
一般的文学描述只停留在模拟现实的层面。 下面一段是我的短篇小说《英雄列阵》的开头，描写了20世纪30年代初中国东北的一个地主大院：
西房、正房、东房位于两粮仓之间。 东房、西房有南、北炕，配有落地烟囱。 正房的主梁是一棵从长白山运来的整棵红松。 梁下有木屏风，屏风上绘有雪中彩虎。 画面左右各有一对洪宪的浅绛色儿童生日花瓶。 屏风前摆着一张桌子，两边摆着太师椅，大厅正中摆着八仙桌。 从正房门槛拾级而下，便是庭院。 院子东面，自北向南有房四间。 前两间用于储藏，有腌酸菜、宰猪、冷冻粘豆包、玉米、大米等。 他们住的地方，办事员的房间里有一个大同铺火坑； 院子西侧，自北向南有房间四间。 第一个是仓库。 张家做缫丝生意。 眼睛，软缎和羽毛缎，后者是磨坊、茅草屋和马厩。 今天，庭院中央，搭建了一个戏台。 它有三英尺高，有三张床那么大。
这是文学作品中常见的详细描写。 它用相对细致的细节再现了1930年代房东的大院，试图将读者快速带入故事之中。 我也努力了，这个大院的布局是根据当时建筑风格的一篇论文所附的图纸，基本上是老建筑的原貌再现。
但问题是，在视听时代，用文学细节模拟现实还是最好的艺术方法吗？ 上面这段话可以用镜头语言来代替。 句子的展开就像镜头的移动。 显然，要还原真实的表层意义，镜头的语言恐怕比文学的语言更真实，更能让观众沉浸在场景中。 更何况，如果按照电子游戏的方式来构建这个场景，第一视角的沉浸感将会极其真实。
值得警惕的是，如果文学细节仅仅停留在模拟现实，其艺术效果将是平庸的。 上一段的细节罗列显得呆板笨拙，有一种堆叠感。 在写这一段的时候，我被文学细节的问题所困扰：如何更有效地模拟现实？
它还邀请读者进入一个新的故事空间。 茅盾先生的《子夜》开篇处理得非常精彩：
黄昏的薄雾笼罩着外白渡桥高耸的钢架。 当电车驶过时，钢架下水平悬挂的电车线路中迸发出几颗绿色的火花。 从桥上向东望去，浦东的海滨建筑像巨型怪物一样，蹲伏在黑暗中，闪烁着灯光，就像万千个小眼睛。 向西望去，让人震惊的是平房屋顶高高挂着一个异常巨大的霓虹灯管广告，发出火般的红光和绿珐琅般的绿色火焰：光、热、电！
其中包含的诸多细节是高度一致的：都是为了呈现当时特定的社会环境服务而设计的。 “青绿色”、“深色”、“红光”、“青林”等细节都传达出一种恐怖、震撼的体验。
重读文学史上的经典，我们可以看到，文学细节不能满足于模拟表面的现实，而必须模拟深层的现实，展现现实深度的光环。 这完全是影视语言无法替代的，也是文学细节作为“文学”而不仅仅是“细节”的魅力所在。
茅盾先生的《子夜》善于利用细节营造社会环境。 图片选自漫画《午夜》
2、文学细节要穿透人物的外表，理解人物灵魂深处的逻辑。
细节如何有效刻画人物？ 我们先来看看网络小说《斗破苍穹》的开头。 作者用一系列的外表细节来描述小说中的重要人物：
青年缓缓抬起头，#出一张颇为精致、年轻的脸。 漆黑的眸子呆滞地扫视着周围嘲讽的目光。 青年嘴角的自嘲似乎变得更加苦涩。
……这个女孩只有十四岁左右。 虽然她长得不算绝色，但稚嫩的小脸上却蕴藏着一丝韵味。 纯真与魅力的结合让她成功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力。 重点。
优秀的网络文学作品在某些方面确实很精彩，但在细节上还需要打磨。 这一段的人物细节是典型的风格化细节。 看似说了些什么，实则什么也没说。 它以过于笼统的方式描绘了人物。 诸如“清秀”、“稚气”、“童趣”、“清纯”、“迷人”等等，严格来说，都是伪装成细节的伎俩。 而且说得严厉一点，在描述这些日常细节方面，作者也有磕磕绊绊，文笔不够流畅简洁。 在这种刻板的写作中，我们无法触及人物的细节，比如什么是“清秀”、“清纯”、“迷人”。 读完这些细节，我们只能得到对一类人的总体印象，而不是对某个具体人的印象。 这也##了一些规范网络文学的文学短板。
关于“黑眼睛”也有同样的说法。 张爱玲的著名小说《金锁记》里是这样写的：
季泽交叉的手指向下移动，拇指放在嘴唇上，两根食指慢慢抚过鼻梁，#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水仙缸底部的黑色鹅卵石，上面有水，底部冰冷、没有表情。 我无法判断他在想什么。
“水仙缸底的黑色鹅卵石”，这个细节极富表现力：“水仙缸底”写出“水汪汪”的感觉，暗指七巧对季泽的爱； 《黑石子》写季泽俊美外表下的冷漠，暗示着季泽对七巧的无情。 这种精确而富有戏剧性的细节所产生的艺术效果远远超出了模糊和笼统的叙述。 与模拟现实类似，文学细节既要更好地刻画人物，又要穿透人物的表象，理解人物灵魂深处的逻辑，并将其转化为文学表达。
3、准确、真诚的文学细节有助于人们相互理解、更加团结。
文学细节的第三个层次的功能是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关注当下文学创作的老师和朋友或许都有类似的感受：现在的作家，尤其是青年作家，似乎只能写自己熟悉的一类人。 小说中的人物语气一致，说话都是文艺青年风格。 如果。 海外文坛的情况也几乎类似。 似乎全人类已经不再有巴尔扎克、托尔斯泰、狄更斯这样能吞噬整个世界的作家了。
以巴尔扎克的名作《彼得罗·高老头》为例。 故事的重要背景是伏盖公寓，住着七名房客：库蒂埃夫人、维克托丽KTV、老人波尔、逃犯沃特林、老姑娘米奇诺特KTV、老人高老头和大学生拉斯蒂涅。 用叙述者的话来说，“社会的一切元素都存在于这样一个群体中”。 巴尔扎克从容地进出完全不同的生活，在小说开头的引言中，他以各种细节生动地描述了各种人物。 例如，他写道，当高老头刚搬进公寓时，“纱布领口上系着两颗大钻石别针”，他写道，拉斯蒂涅的“靴子已换成鞋底”，沃特林则“有一簇”。他的手指中间有很多结。” 一簇簇深棕色的头发。”如果你熟悉小说中的三个主要人物，你就会体会到这些细节的微妙之处。巴尔扎克对小说中的次要人物也写得很好，比如写到了老姑娘米琼诺。 “疲惫的眼睛上戴着油腻的绿色丝绸眼罩”，Poare先生“戴着一顶蓬松的旧鸭舌帽”，都是值得反复思考的细节。
这些细节虽然是巴尔扎克的虚构，但却依赖于作者对现实的洞察。 像巴尔扎克这样的现实主义作家雄心勃勃地描绘了一个普遍的世界，并对各行各业的人们进行了详细的观察和分析。 相对而言，现在的很多作家都困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他人的生活没有多少真实的感知。 很多人习惯通过短视频进行学习，但短视频的叙事和传播方式往往基于教条式的印象而非差异化的细节。 最终，它们往往会巩固而不是开拓我们的理解。
要弥合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那就是我们能够真正想象和理解他人。 如何构建这个想象呢？ 这必须依赖于高度文学性的细节。 所以现在文学艺术就显得尤为重要。 文学的温暖想象使人们能够相互理解，更加团结，感受到彼此的完整，成为他们存在的一部分。 正如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在梵高的《艺术作品的起源》一文中将艺术浓缩为一双鞋一样。 这双鞋的磨损细节蕴藏着命运永恒的秘密：
鞋子磨损内部的黑色开口反映了劳动的艰辛。 这些又硬又重的老农鞋，蕴藏着在寒风中走在一望无际、永远单调的田埂上的坚韧和迟缓。 潮湿肥沃的土壤粘在鞋革上。 黄昏降临，这双鞋底走在田间小路上。 在这双鞋里，回响着大地无声的呼唤。
《光明日报》（2023年12月27日第1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