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东京动漫展。根据规划目标，到2020年“酷日本”相关产业规模将达到17万亿日元。（视觉中国/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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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
文字|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人何宏伟
南方周末 小编 张迪阳
20世纪90年代出生的中国年轻人胡振廷在一家中国公司东京分公司工作了三年，对近三个月前的被捕仍心有余悸。
那是2018年1月30日的凌晨，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还有些茫然的胡镇廷看了一眼手机。 东京时间，6点58分。 “这么早，是快递员还是NHK（日本放送协会）来收钱的？”
胡镇廷用日语询问门外人的身份，对方大声回答：“警察です”（警察）。
那是陌生的关西口音，“快点，不然我们就要采取强硬措施了。”
胡镇廷站起身来，透过猫眼往外看。 狭长的走廊里站着十几名警察。 “我当时非常紧张。” 胡镇廷觉得，与其相信十几名警察因为某种原因从关西赶到关东地区的东京，还不如相信这是一个黑帮假货，于是他先锁上了链门插销，打开了一条缝。 没想到，离门最近的警察很快就把脚伸进了门缝。 同时，交出了警察身份证，然后是绿色搜查令。
搜查令的内容非常详细，包括胡镇廷的姓名、微博ID、他涉嫌违反的法律以及可能的指控。 它还详细介绍了他翻译的《FAMI》杂志上的两篇文章。 回想起自己一年多前实际上翻译过这些文章，胡镇廷认为自己“遇到了一些事情”。
突然逮捕
这是一次跨地区逮捕，负责逮捕胡镇廷的警察来自日本三重县。 近一年前，即2017年2月，胡震霆将日本著名游戏杂志《FAMI》的一篇文章翻译成中文，发布在个人微博上。 文章内容是关于他最喜欢的游戏《最终幻想15》的采访。
这也成为他后来被日本警方逮捕的理由之一。
胡镇廷的行为被称为“中国化”，由来已久。 首先是指将尚未正式引入中国大陆市场的外国软件、游戏或漫画翻译、修改为中文的行为。 由专门从事“汉化”的志愿者组成的组织，称为汉化团。 汉化集团长期处于侵犯知识产权的灰色地带。 2015年，五名中国人因涉嫌将漫画汉化而在日本被捕。
胡镇廷在门外与警察商量，希望警察先收回自己卡在门缝里的脚。 警察担心他不会再开门，拒绝了。 经过反复交涉，胡镇廷将门闩打开，十几名警察鱼贯而入。
一名警察负责看守，另一名警察命令持有录音装置的人录音，搜查开始。
电脑和手机是检查的主要对象，但设备上的内容大部分是中文。 警方只能依靠日语中的一些汉字和懂一点中文的警官来猜测其含义。
胡镇廷选择配合警方确认身份，并打开了自己的微博页面。 然而，警方只找到了两篇涉嫌非法“中文”文章中的一篇，连胡本人也忘记了另一篇贴在哪里。
电脑和手机被作为证据。 搜查结束后，负责看守胡镇廷的警察看着他，让他拿个包，装点衣服。 与此同时，他拿出了一份绿色的文件，上面印着三个大字——“逮捕令”。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结果被抓了。
此时的胡镇廷并不知道，他将从关东东京乘坐6个小时的巴士到达关西三重县（相当于省会）县城津市，并失去人身自由21年。天。
抵达津市时已是晚上九点了。 看守所是传统的日式房间，每人一间，面积约七平方米。 房间很空，地板上的榻榻米有些磨损，还有一个独立的浴室。 “晚上#觉的时候，会有人送来被褥。”
看守所里的“待遇”还是不错的。 提供的食物每天都会变化，有肉、鱼、蔬菜，甚至还有油炸食品。 “你想吃零食都可以买，看守所也会帮忙洗衣服。” 胡镇廷回忆道。
只是生活很无聊，“但我可以借书看，一天最多可以借三本书，早上、中午、晚上各一本。” 这些书主要是漫画。 结果，到关押结束时，胡镇廷已经读了30本漫画。
三重县警方向南方周末证实，胡镇廷已被逮捕并被拘留。
审讯和取证并不是每天都会发生。 “如果有的话，通常会持续三到四个小时，而且也不是全部都是审讯，而是大部分时间都在聊天。” 对他来说，一边看漫画消磨时间，审讯也成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直到2月19日，津市检察官指控胡违反著作权法。 法院宣判后，下达简易命令（未经公开审理的判决），并判处他10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5.8万元）罚款。 胡镇廷缴纳罚款后于当天被释放。
日本法律规定的拘留期限为10天。 搜查未完成的，经法院批准，可以延长最多10日，最长可达23日（含逮捕期限）。 胡镇廷所经历的拘留几乎是日本法律规定的最长拘留时间。
行动背后的国家战略
为了这次搜捕，日本警方动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动用了九个县县（相当于中国的省份）的警察，联合追捕“汉化分子”。 截至1月31日行动结束，共9起案件中逮捕了10名旅日中国公民。 除胡镇廷外，还有两名女留学生分别因翻译动漫和游戏字幕而被捕。
事件发生时，日本京都府警方接到一家游戏公司的举报，称有组织破解并翻译了他们的游戏，要求警方调查。 京都府警察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了汉化组的存在，并认为这是一个庞大的组织。 为此，抽调其他地县的富余警力参与调查，扩大了调查范围。
京都警方向南方周末证实了这一行动。 公开报道显示，自2015年以来，日本警方每年都会针对在日从事“中国化”活动的中国公民发起至少一次突击搜查。 在日本的描述中，“中国”的行为被指责影响了所谓的“酷日本”战略。
“酷日本”一词最早出现在西方学术界。 2002年，美国《外交政策》杂志文章提出，日本应出口动漫、美食、流行音乐等展现软实力的文化产品，以挽救“失去的十年”造成的经济落后。 不过，直到2010年，日本政府正式成立经济产业省下属的“酷日本工作室”，将日本文化产品输出海外的“酷日本”战略才正式成为国策之一。
根据日本《2011年知识产权推进计划》的具体目标，“酷日本”相关产业规模将从2009年的4.5万亿日元（约2607网络投稿人民币）增加到2011年的17万亿日元（约2607网络投稿人民币）。 2020年（总计9847网络投稿）。 2013年，日本政府出资设立“酷日本基金”，鼓励和引导企业参与“酷日本”战略。
在政策的推动下，日本诞生了一大批优秀的动漫、电影、游戏产品，并将影响力输出到海外。 遗憾的是，由于缺乏版权引进等各种原因，大多数中国粉丝并不是通过正规销售渠道欣赏到这些文化产品，而是更多来自中国集团的非法产品。 日本2013年的一项调查指出，每年与动画、游戏等相关的版权侵权案件可能多达530亿件，换算成付费下载涉及金额高达3.8万亿日元（约合人民币2201网络投稿）。
此次抓捕行动的负责人、京都府警察网络犯罪对策科副科长山下秀在接受《FAMI》杂志采访时承认，维持“酷日本”战略确实是此次抓捕行动的出发点。
京都府警察还表示，由于该中国团伙的大部分内容发布在中国国内网站上，依靠普通的网络操作无法追踪发布者。 因此，这次采取了“机密搜查”的特殊方式。 大约两个月内，25名居住在日本的嫌疑人被确认。
行动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力。
由于违反著作权法属于“自诉犯罪”，如果受害人不提起诉讼，检察官也不会提起诉讼。 因此，警方在行动开始前就确定了25名嫌疑人，然后主动联系相应25起事件的受害者（企业）并要求“投诉”，但只有9人同意。
16名受害方给出的理由包括“没有诉讼经历”、“公司形象会恶化”等。 山下英一表示：“我们最终确定了嫌疑人的身份，这确实令人失望，但许多权利人并没有提出指控。”
“中国化”争议
开车到三重县津市需要六个小时。 虽然被当成犯人控制，但胡镇廷却因为游戏而和其他警察聊天。
负责看守胡镇廷的警察也是一名游戏爱好者。 在胡镇廷家中搜查时，他注意到角落里有《怪物猎人》（一款在日本流行已久的游戏）的最新包装，并开始聊天。
“警察主动说，他和妻子在未婚时经常一起玩《怪物猎人》，当时他们用的游戏机是非常便宜的掌上游戏机。” 警察表达了他的羡慕之情。 在寻找过程中，他发现胡准廷家里有很多游戏。 胡镇廷随后向警方强烈推荐了这款游戏，对方立即变得非常兴奋。 不过，在日本，购买正版游戏并不便宜。 民警告诉他，他的预算有限，而且他买的游戏机是商场里比较便宜的显示器产品，性能也不是最好的。 胡镇廷笑道：“可能是因为我还单身，而你已经结婚了。”
随后，胡镇廷在审讯中得知，警察最终说服妻子购买了PS4游戏机和最新的《怪物猎人》。 购买当天，他一直玩到凌晨三点。
在日本，电子游戏的认可度很高，甚至中年人也可以玩。 看守所的狱警中，有三名《怪物猎人》玩家向他抱怨无法玩“逆鳞”（游戏道具）； 一位《最终幻想14》玩家正在新更新的4.2版本补丁内容中“战斗”。
事实上，胡镇廷被捕后的“和谐”经历，是因为在日本民众中，“中国化”行为本身就颇有争议。 在侵犯著作权法的同时，“中国化”也实质上有利于日本文化作品在国际上的传播。 日本华裔媒体人江枫近日在自己的视频节目中分析称，这也是16名受害方拒绝对中国团体成员提起诉讼的原因之一。
日本警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山下荣一在调查中发现，在日本运作的汉化组成员在日文翻译成中文方面拥有很高的知识水平。 他们普遍是受过高等教育、经济富裕、喜爱日本文化产品的人。 ，其中大多数是无薪志愿者。
以胡镇廷为例。 学习日语、在日本学习、工作都源于他对游戏的热爱。 他是《最终幻想》游戏的忠实粉丝。 高二的时候，因为看不懂游戏剧情，他开始自学日语。
当时，中国有一个名为“天环网”的《最终幻想》社区，胡镇廷正是在这里开始了《最终幻想》的“中国化”工作。 随着越来越多的中国玩家通过“中国化”了解游戏，他获得了巨大的成就感。
但去日本留学后，中文组的工作就停止了。 出国留学面临着学习和生活的双重压力。 你经常不得不兼职工作，而且总是没有足够的时间。 不过，他并没有停止向国内玩家推荐和推广《最终幻想》。
导致他被捕的文章也是关于最终幻想的。 “在拘留期间，我向日本警方解释了中国团体存在的客观要求和历史原因。我希望他们能够更好地了解中国，了解中国有这么多热爱游戏的人。” 胡镇廷说。 日本漫画和游戏过去很少主动推出中文版本。 在这样的市场空缺下，中国观众只能通过中国团体的渠道接触到日本文化产品。
在一些观众眼中，华人群体是互联网世界的文化障碍打破者。
2月1日，即抓捕行动结束次日，中国驻日本使馆向在日中国公民发出领事提醒。 提醒的是，未经原作者或版权人授权而翻译、出版、传播作品，即使不以营利为目的，也可能违反日本《著作权法》； 此外，利用互联网等渠道下载或上传盗版电子图书、音像制品、游戏软件、图片资源等均属于违法行为。 建议在日中国公民了解并遵守日本相关法律，避免卷入法律纠纷。
“我认为大使馆发出这样的呼吁是向前迈出的一大步，”山下英一评论道。 “引起国家层面的关注，具有相当大的威慑力。”
“这个时代，留给中国群体的灰色地带越来越少。”胡振廷说。 “在版权普及的浪潮中，是时候重新审视我们所处的环境，权衡可能带来的后果了。”
（应受访者要求，胡镇廷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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