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叙事身份、叙事姿态、写实作家、超级叙述者、第二叙述者
鲁迅一生共写了33部小说,其中现代题材25部,古代题材8部,收录于《呐喊》《徘徊》《故事新编》三本小说集。
从叙述者来说,八部古代题材的小说全部是第三人称,二十五部现代题材的小说中,有十二部是第三人称,十三部是第一人称。第一人称的小说有:《狂人日记》、《孔乙己》、《一件小事》、《头发的故事》、《故乡》、《阿Q正传》、《兔子和猫》、《KTV的喜剧》、《社戏》、《祝福》、《在酒楼里》、《孤独的人》、《悲歌》。这些小说的前九部收录在《呐喊》中,后四部收录在《流浪》中。其中,鲁迅的《狂人日记》、《孔乙己》、《阿Q正传》、《祝福》、《悲歌》也是中国现代最著名的中短篇小说,都是第一人称。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
本文拟从叙述者的视角,对鲁迅第一人称小说中叙述者的社会身份与叙事姿态进行简要探讨。
叙事身份
鲁迅第一人称小说中,叙述者的职业有时写得很清楚,有时却不写得很清楚,属于第一人称的小说只有四部。
《孔乙己》。叙述者是一名负责温酒的侍者;
《在酒馆里》。叙述者曾在S市的一所学校当过一年老师;
《孤独的人》。我曾经在山阳当过老师,但上学两个月,工资一分钱没拿到,连烟都省着花,最后没能熬过暑假,五月底就离开了山阳。
《悲痛的死亡》一名失业的文员在双十节前夜收到解雇通知,因为他得罪了主任儿子的赌友。
在其他九篇故事中,叙述者的职业并不十分明确。然而,尽管存在这种不确定性,我们仍然可以根据小说中的某些词语对他们的身份做出一些判断。
分析如下:
《狂人日记》。这部小说有一篇短序,交代了故事的由来:“某某与他弟弟,今已隐去姓名,是我中学时期的好友。我们多年不见,彼此消息不多。前几日,听说他病重,便回老家,绕道去看望,只遇见一人,说那病人是他弟弟。劳烦您远道而来,早有康复,在某处等候接替。” (1)封建社会,任命某人补缺官职叫“补”。“挂”指等候补缺官职。候选人是准官员。我和这样的人是好友,也有类似身份或来往的人。
《一件小事》。小说是这样开头的:“我从乡下跑到城里已经有六年了。在这期间,我听到和看到过许多所谓的国家大事,但在我心里,它们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如果要说这些事情对我有什么影响的话,那就是它们只是增加了我的坏脾气——老实说,它们让我越来越瞧不起别人了。”(2) 那些不仅听到而且看到过国家大事,能够插手国家大事的人,应该就是官员。
《头发的故事》。叙述者的职业不详。小说只交代了我的一位前辈N,是宣统年间的中学督学,是清朝时期剪掉辫子的近人。与N交往的“我”究竟是什么身份?或许,我与前辈有着某种共同之处。
《故乡》。开篇是这样的:“我冒着严寒,回到了二千多里地之外,二十多年未见的故乡。”(3)我这次回故乡,是“为送别他,我们同住多年的老房子,已经卖给别人了。”(4)小说没有交代我的职业,但从闰土称呼他为“师傅”来看,他应该是位高人一等的人。
阿Q正传。鲁迅的现代小说以语言庄重著称,但也有例外,这一部就是其中一部。原因是1921年以前,报纸没有副刊。那年秋冬之交,晨报增设了副刊,要求所刊登的文字要通俗易懂。鲁迅受邀写小说,就是《阿Q正传》。因为有委托写作的要求,小说语言诙谐俏皮。可惜没有叙述者的介绍,只能从他调侃的语气推测他的身份。他是知道陈独秀办《新青年》、胡适先生有“史考据癖”(5)的人,而且懂外语。
《兔子和猫》。晚上听到猫叫声,妈妈知道我本来就不喜欢猫,便问:“薰儿!你又打猫了?”(6)薰儿的身份是什么?根据小说的描述,薰儿以前住在会馆,现在住在穷学生的院子里。这样的人物,自然不是靠体力劳动谋生的。
《KTV的喜剧》。仲米家住着俄国盲人诗人阿罗申科。“我”去拜访阿罗申科。我的职业是什么?他没有说明。但和阿罗申科交往的人应该是知识分子。
《村戏》。小说有两个叙述者,成年的“我”和少年的“我”。后者的身份很明确:一个上完坟就跟着母亲到外婆家住几天的孩子,一个能背诵“江水潺潺,南山流水”的小孩,(7)一个城里来的孩子。成年的“我”呢?一个讨厌京剧的人物,一个能读日文书的人物,一个买票为湖北水灾募捐的人物。这样的人物,肯定不是拉车的。
《祝福》。叙述者是近期的人物。因为我的四叔是教授理学的老学生。“我们见面时,他寒暄了几句,然后说我‘胖’。说完我‘胖’,他就开始骂新党。但我知道他不是借这个话题骂我:因为他还在骂康有为。”(8)
总结上述文章,叙述者中,一人是售货员,一人是工作人员,两人是教师。其他叙述者的职业不详,但身份还是可以大致判断,即受过教育,并非底层人士。
与叙述者身份相联系的是叙述者的心态,可分析为以下几种类型:
1.流浪者心态。
鲁迅小说中,第一人称叙述者有时也以流浪者的身份出现。《在酒楼里》的开篇是:
我从北往东南,绕道去故乡,来到S市。这座城市离我的故乡只有三十里,坐船不到半天就到了。我曾在这里的学校当过一年老师。深冬雪后,景色萧瑟,慵懒与怀旧连在心头。我暂时住在S市的洛斯酒店,以前没有这个酒店。城市不大,我找了几个本以为可以见面的老同事,可一个也不在,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当我经过学校的大门时,它也换了名字和样子,对我来说很陌生。不到两个小时,我已失去兴趣,后悔自己费了这么大劲才来到这里。(9)
《故乡》和《祝福》的叙述者也采取了游子的心态。与《在酒楼》不同的是,《故乡》和《祝福》的叙述者是回到故乡的游子。《祝福》中的游子不知为何回到故乡,但似乎心情不好,因为与祥林嫂的接触而心神不宁;《故乡》中的游子心情悲伤,因为他正在告别一家人共同居住的老房子。
(2)心态抑郁。
这种心态渗透在下层和非下层叙述者身上。典型的例子是《孔乙己》中的侍者。他从十二岁起就在咸亨酒店当侍者。因为看上去太笨,又怕穿长衫不能侍候客人,便在外面当了负责温酒的侍者,这是“一份枯燥的工作”。(10)外面穿短袖的客人虽然好说话,但唠叨闹事的也不乏其人:“虽无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乏味。掌柜面目狰狞,客人心情也不好,让人觉得无聊;唯有孔乙己来店里,才能笑几声,所以至今记忆犹新。”(11)
同样,在《孤独的人》中,一个曾经在山阳当老师的人物,心情也很低落。“我在学校已经两个月了,一分钱工资都没拿到。我连烟都要省着花。”(12)但即使是这样的工作也保不住,还遭到绅士的攻击。“我必须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防止烟头飞来。”(13)
《头发的故事》中的N在清朝覆灭前,因剪掉辫子而受到社会各界的辱骂和攻击,心情低落是可以理解的。民国以后,他依然心情低落,因为N的理想与现实仍然不符:“改革,武器在哪?勤工俭学,工厂在哪?”(14)
《死的哀伤》中的“我”更是笼罩在压迫的气氛中。因为他和子君的自由结合不被旧势力所容忍,他们的爱巢被黑暗风#摧毁。这不仅是压迫,更是巨大的悲痛,“后悔和悲痛,为子君,为我自己。”(15)
(3)恨猫、讨厌京剧。
在《兔子和猫》中有这样的描述:
在家人眼中,我是个猫敌。我曾经伤害过猫,我经常打它们,尤其是当它们配合的时候。但我打它们的原因不是因为它们配合,而是因为它们发出噪音,让我无法入#。我认为配合不需要这么大的声音。(16)
所以我讨厌猫,因为它们交配时发出的声音打扰我的#眠。我讨厌京剧也与“噪音”有关;我耳朵里听到的只有“咚”……
在鲁迅身上不难找到相应的经历和心理。比如流浪心态。鲁迅早年离开家乡,去日本留学,回国后在北京教育部任职,直到1919年12月29日,才卖掉全家共同居住的旧屋,举家北迁。(18)这才结束了流浪的一生。再比如苦闷心态。这种心态源于鲁迅的童年。 在《呐喊》的序言中,他写了一段非常悲凉的自述:“四年多来,我常常,几乎每天都,出入当铺和药铺。我忘记了自己几岁了。总之,药铺的柜台和我一样高,当铺的柜台比我高一倍。我从比我高一倍的柜台里递出衣服或首饰,鄙夷地收下钱,然后到同样高的柜台去给久病的父亲买药。……有谁从小康之家跌落到贫困之家的?我以为,在这条路上,我大概可以看到世界的真面目;我去N上K学校,好像要走一条不同的路,逃到另一个地方,寻找不同的人。”至于他对猫的憎恨和对京剧的厌恶,在他的散文和杂文中不难找到例子。(19)
周作人在分析《一件小事》时指出,这篇文章发表时,“当时还不一定算小说,如果后来被收录在散文集里,那就算是小说了。当时《呐喊》是该书出版的第一卷,被收录在其中,所以也叫小说。”(20)新文学运动初期,小说与散文的界限并不十分分明,在其他小说家的作品中也能看到类似的现象。与《一件小事》类似,《兔子与猫》、《KTV的喜剧》、《村戏》等也接近于散文。《兔子与猫》中,母亲称“我”为“薰儿”,这个“薰儿”能算作鲁迅吗?《村戏》中看京剧的故事,也有日期和事实的印证。至于《KTV的喜剧》,更是有据可查:“我偶然有空,去拜访埃申科先生,他一直住在钟弥先生家里。” (21)仲米即周作人。阿罗申科是俄国诗人、童话作家。1921年从日本来华,在北京大学、北京世界语学校任教。1923年4月回国。在京期间,阿罗申科住在八道湾11号周氏兄弟家中。文中提到的池塘就在后院东侧。鲁迅很喜欢阿罗申科,翻译过他的《桃色云朵》和《阿罗申科童话》。
如果承认这四篇散文是散文,那么鲁迅用第一人称写的小说就只有九部了。如果还认为这四篇散文是小说,就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叙事现象,那就是作家的性格、经历、气质往往更多的投射在第一人称的叙述者身上,而不是其他人物身上。换言之,在叙述者的身上,我们能更真实地感受到作家的音容笑貌、行踪行迹、心态。一般来说,散文与小说的区别在于,散文是真实的,小说是虚构的,但真实与虚构的风格往往是交叉的。交叉点往往集中在第一人称的叙述者身上,这时,叙述者和作家的身份就重叠了,我们不妨把经常重叠的作家称为本色作家。对于作家来说,在创作中,很容易保持与自己相同或相似的身份和心态。而这种操作通常是在无意识中进行的。作家的生活既是创作的源泉,也是创作的制约因素。 作家的生活越丰富,束缚自然就越稀疏,不是作家写生活,而是生活写作家,所以作家要尽量在深度和广度上参与生活、探索生活,以拓展和提高自己的创作能力。
当然,作家有时也会把自己的能力转移到小说的其他人物身上,而不单单是叙述者。鲁迅也是这样做的。《孤独的人》中魏连书为祖母做防腐处理的描写,就是鲁迅自己的故事。《酒家记》中吕维夫为英年早逝的弟弟重新安葬,也是鲁迅自己的经历。(22)由此可见,作家的生命是多么宝贵。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作家在写完自己的生活后,会陷入创作枯竭。从这个角度看,作家仅仅保持本色是不够的。鲁迅在1925年写完《离婚》后,就不再写现代小说,就体现了这一规律的底色。
叙事姿态
在第一人称小说中,叙述者可以介入故事,也可以不介入故事的叙述态度,而叙述态度可以有多种表现形式,鲁迅的第一人称小说亦是如此。
1. 叙述者不干预故事的发展。
小说序言是用文言文写的,因此叙述者“我”自称“余”。他的作用只是发现了“狂人”的日记,并做了简单的整理:“日记中确有错误,一个字也没有改过;不过,虽然那些人的名字都是村民,不为世人所知,与世无争,但都改了。至于书名,是作者病愈后所写的,不会改。”(23)
《阿Q正传》。叙述者以给主人公写传记的视角展开故事,虽然在第一部分,“我”对阿Q的姓氏进行了各种探究,但我从未介入过阿Q的人生历程。
2. 叙述者介入故事。
《头发的故事》。小说主体是N的自我叙述,叙述者“我”只是倾听N的告白。当N发现“我”表现出不愿意听的态度时,“他立刻闭嘴了”。
《在餐厅里》。“我”是吕伟富的同学,在餐厅里偶然遇见了他。和《头发的故事》一样,“我”只是一个听别人说的人。但在这次听之前,“我”夹杂着流浪者的心态。
有意思的是,这两部小说的主体都是“我”眼中的人物在讲故事,故事里的人物都是“我”。也就是说,“我”在讲述另一个“我”的故事。
《一件小事》。作者通过“我”亲眼目睹的一件事,赞扬了那个敢于承担责任的黄包车夫。“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兔子和猫》。顾名思义,小说中的主角是兔子和猫。“我”依然是旁观者,但我的角色比上述几部小说中更重要,因为“我”要去惩罚涉嫌吃兔子的猫。
《KTV的喜剧》。叙述者的角色与《兔子和猫》相似。
《孔乙己》。负责温酒的年轻人通过与孔乙己的接触,描述了孔乙己的历史、现状,以及别人对他的冷漠、嘲讽。
《祝福》。“我”是一个在农历年底返回故乡的游子,在即将离开的前一天,遇见了祥林嫂,情不自禁地将之前所见所闻的祥林嫂半生的片段串联起来。
孤独的人。“我”与威廉书“以丧礼始,以丧礼终”。(24)作者通过我们的互动,描写了威廉书不幸而又离奇的一生。
以上故事中,叙述者虽然介入了故事,但只是主要人物的铺垫,最多是个配角,与下述小说中叙述者的深度介入不同:
《故乡》。展现了我卖掉旧房的经历,以及和闰土的互动。
《村戏》中,成年的“我”讲述的是童年“我”的经历,叙述者和剧中人物有重叠。
《死哀》。“我”既是叙述者,又是主角,叙述者和人物融为一体。相比《孔乙己》的叙述者,《村戏》和《死哀》都是介入,但介入的程度有根本的不同。在前者中,叙述者和人物,至少是主角,是分离的,叙述者只是故事的见证者和记录者。在这里,叙述者和人物完全重合。
3.超级叙述者。
上文提到,《狂人日记》的叙述者在序言中自称“余”,是因为序言采用的是文言文。与之相对应,叙述者“我”在文言文中只能采用第一人称代词。这是一个因素,但只是表面因素。更深层次的因素是,在这个叙述者“我”之后,还有另一个以“狂人”形式出现的叙述者“我”:
今晚的月色很美丽。
我已经三十多年没见过他了,今天见到他,心里很爽,才发现这三十年都是恍惚,我一定要小心了,不然赵家的狗怎么会多看我一眼?
我有理由感到害怕。(25)
这个“我”与“我”是什么关系?
很明显,“我”在高层次,“我”在低层次,“我”是由“我”创造的。
这样,叙述者就把故事分成了层次,叙述者也将故事分成了层次。
一个叙述者为另一个叙述者提供叙述,很容易造成叙述真实的假象。我们把提供叙述者的叙述者称为超级叙述者。超级叙述者所在的叙述层对应地称为超叙述层。
这类小说通常采用发现手稿的形式,简单来说就是叙述者“我”发现了一份手稿并发表了,手稿就是小说的主体。
《狂人日记》就采取了这种超级叙述者的叙事风格。
《狂人日记》的叙事风格与《阿Q正传》相似。在这部小说的第一部分,叙述者“我”是一个为阿Q写传记的人,他的地位与“余”相似,两人都没有介入故事,而且,两人在第一部分之后都退了出来,把叙述的责任交给了别人。《狂人日记》把叙述的责任交给了日记的作者——一个狂人,通过狂人自我叙述的形式,文本的主体得以展开,“余”变成了“我”。《阿Q正传》的叙述者也是“我”,进入第一部分之后,他退了出来,把文本的叙述权交给了第三者,和“余”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这种叙述姿态,营造出一种客观冷静的风格。
《祝福》的故事情节略有不同,首先,叙述者“我”在介绍完祥林嫂之后就立刻退却,把叙述的权力交给了他人。他人的叙述又可以分为三个部分:无名氏的叙述、魏老太婆的叙述、祥林嫂的自我叙述。这三个部分,叙述与自我叙述,共同构成了小说的主体。
然而在小说的结尾,叙述者“我”又回来了:
我被近处的极其响亮的鞭炮声惊醒,只见黄灯如豆大,接着又听见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是四叔一家人在“祈福”;我知道,已经快凌晨五点了。在朦胧中,我隐约听见远处不断的鞭炮声,那声音仿佛是整整一天的浓云,夹杂着飞舞的雪花,将整个镇子都包围了起来。在这喧闹的拥抱中,我也感到了慵懒和惬意。从白天到初一晚上的疑惑,都被祈福的空气一扫而空。只觉得天地圣贤们在享受祭祀和香火,在空中都醉意迷蒙,为鲁镇的人民准备着无限的幸福。(26)
在这个结尾的文本中,我们不难体会到文本背后的内涵,感受到“幸福”之后的延伸。叙述者之所以采用这种:出现——退却——出现的复杂形式,无非是为了重申叙述者的态度。这一点上,《故乡》和《社戏》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在结尾处点出主旨。这样一来,小说便一波三折,在犹豫中前进,这种叙事手法自然比《狂人日记》和《阿Q正传》要复杂得多。
1919年4月,鲁迅在《新青年》第6卷第4期发表了短篇小说《孔乙己》。小说中的叙述者是一个负责温酒的侍者,从他的角度看,小说塑造了一个被旧制度摧残得一贫如洗的知识分子形象。在当时,小说的主题意义深远不言而喻,甚至在今天,仍然充满着持久的艺术魅力。问题是,侍者是一个文化水平不高的人,而《孔乙己》的文字却优雅深邃,侍者怎么可能创作出这样的文字?换句话说,侍者的叙述不靠谱,至少在语言修养上是如此:
有的喊道:“孔乙己,你脸上又多了一个疤!”他不回答,只对柜台的说:“温两碗酒,拿一盘茴豆来。”说罢,付了九枚铜钱。他们故意大声喊道:“你肯定又偷东西了!”孔乙己瞪大眼睛说:“你怎么能这样污蔑人家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看见你偷何家的书,还被人吊起来打。”孔乙己的脸一下子红了,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他辩解道:“偷书不能算偷……偷书!……读书人能算偷吗?”接着又说了一些“君子常贫”、“者乎”等难懂的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店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有几次,邻家的小孩听到笑声,也过来凑热闹,把孔乙己围住。孔乙己给他们一人一颗茴香豆吃。孩子们吃完豆子后,还呆呆地看着盘子。孔乙己慌了,伸出五根手指盖住盘子,弯腰说:“不多了,我没剩多少了。”他站起来又看了看豆子,摇摇头说:“不多了!多吗?不多了。”然后一群孩子笑着走了。(27)
“取出九枚铜钱”这一经典细节,以及孔乙己独有的“多吗?不多”等语气,都超出了侍者的叙述能力,难免让细心的读者陷入怀疑的困境。读者有理由怀疑侍者不具备这样的叙述能力,他的叙述只是一种叙述姿态而已。这背后一定还有另外一个叙述者,我们把这个叙述者称为第二叙述者。
在小说写作中,当叙述者是没有受过教育或受教育程度低的人时,这种叙述矛盾经常发生。例如,19世纪美国作家麦尔维尔的小说《白鲸》中,叙述者伊斯梅尔也用了第一人称。伊斯梅尔是一名水手,受教育程度低,但他的叙述却颇有教养。他的背后必定有第二位叙述者。
在鲁迅的小说中,孔乙己是唯一一部选择底层人物作为叙述者的小说,但却存在着叙述不可靠的现象。其中的原因令人深思,当然也让读者心生疑虑。然而尽管如此,读者在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还是接受了文本,因为小说是一门综合艺术。因为小说中除了叙述者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因素,比如:形象、细节、语言、主题、风格、情趣、地域等等。总之,它是小说的整体文本,不只是简单的叙述者,更多的是故事情节和人物等因素。
一部小说的构成因素有很多,叙述者的可靠性只是其中一个因素,而不是唯一的决定因素。因为叙述者毕竟只是一种叙事策略而已。
从这个角度看,店小二作为叙述者的不可靠性并不影响《孔乙己》作为一部中国现代古典小说的文本价值,此外,正是由于第二位叙述者的出现,才为它提供了一个耐人寻味的阅读和研究空间。
2003,5,2
2016.9.3,修订
笔记
(1)(2)(3)(4)(5)(6)(10)(11)(14)(16)
(17)(21)(23)(25)《鲁迅全集》上卷,第422、438、478、478、490、553、434、434、465、553、177、555、422、422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
(7)《诗经·小雅·诗刊》。参阅《诗经全译本》第274页。贵州人民出版社1981年6月版。
(12)(13)(15)(24)(26)鲁迅:《鲁迅全集》第二卷,第98、103、130、415、86、21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
(18)据鲁迅日记记载,在亲戚卖掉绍兴新居后,鲁迅从1919年2月11日起,开始在北京找房子。8月19日,他买下了八道湾11号罗家的房子。同年12月29日,鲁迅带着母亲、妻子和三弟搬到了北京八道湾11号。见《鲁迅全集》第14卷,第374页。
(19)鲁迅在《朝花夕拾》中有一篇散文《狗、猫、老鼠》,其中讨论了人们讨厌猫的原因:一是它们折磨弱者,二是它们爱卖弄风情。参见《鲁迅全集》第二卷,第234页。
Lu Xun在1912年6月10日至11日,在 ,和的 Tower上进行了两次记录。 Lu Xun写道:“我晚上出现了,晚餐后,我去了第一阶段观看戏剧,并在十二点回来了。
(20)关于lu Xun,第214页Xun当时住在 Guild Hall,在门的南侧,Lu Xun不得不穿过大门,在门外的Dazhi桥上工作。
(22) Ibid., see pp. 303-304, pp. 292-294. See “The Man,” “,” and “ ” in the book. Zhou wrote in “The Man”: There is a in the novel Wei 's for his . it is in the style of a novel, it is Lu Xun's own . Later, Lu Xun's “had it, only in , but that is with what is in this . Many of the 's self- in and do not seem to be so , and this is that few know about, so it is a very .” In “On the Upper Floor,” Lu Weifu his . Zhou wrote in “,” “I this "What he wrote was also true." 关于重态,卢Xun“从未告诉任何人,没有人问他。年龄。